他們在隔了條街的小巷道內，一家專賣燴飯燴面的小吃店用餐江幼心自然是挑了宋蔚南對面的位子，她拿了桌上的點餐單，在雞肉燴飯旁劃了一橫，隨即挪到他面前，意思要他自己點</p>

宋蔚南不以為意，在她那一橫下補上一筆後，又在湯類下選了一道，才把點餐單拿到前頭；再度回座時，就見她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p>

“有電話？”他坐下的同時，這樣問起</p>

她楞了一下，才擱下手機“沒有”只是想到要和他面對面吃飯，有些不自在，才拿出手機玩，但既然被他看出了她蹩腳的演技，她也就沒有再演下去的必要</p>

像是看出了她的別扭，宋蔚南挑了個話題“你在柏木兼兩個工作？”</p>

“嗯”有些意外他問起她的工作，她慢了好幾秒才有反應</p>

“不累嗎？”他看似隨意地問起</p>

“還好，習慣了，比起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我的工作時間算很自由的”</p>

他不說話了片刻後，他才試探地問：“男朋友舍得讓你這麽忙？”</p>

意外他會這麽問，她擡起臉看他他為何提男朋友？他又怎麽確定她有男朋友？納悶間，老板端著托盤，上頭有兩盤燴飯，一碗綜合丸湯</p>

“不加蔥的是哪位的？”老板一手端起其中一盤</p>

“小姐的”宋蔚南指指江幼心面前，示意老板擺在那</p>

餐點到齊後，他一手從擺在桌邊的筷桶裏抽了根免洗湯匙，又抽了張餐巾紙，壓根沒發現對座女子神色有異</p>

江幼心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拿著餐巾紙擦過那根免洗湯匙後，直接放進她面前那盛著雞肉燴飯的圓盤裏她微張口，想說些什麽，見他又抽了第二根免洗湯匙，挖了一口飯，送進嘴裏吃了起來</p>

她不敢吃蔥，在外面吃飯的餐具一定得先用餐巾紙擦過，即使是免洗餐具也一樣……她這些習慣，他還記得？</p>

連著吃了好幾口飯，宋蔚南才發現她遲遲沒有開動“怎麽不吃？”</p>

見他若無其事，一切的行為好像只是隨手一樣，可她卻為此而心緒浮動，這讓她覺得自己太過在意他</p>

“先聞一下味道”有一點點賭氣的語氣，可話一出口，才發覺這答案有多好笑，果不其然，馬上聽見他低低的笑聲</p>

“聞夠了沒？滿不滿意？可以開動了嗎？”他噙著淡笑看她，虎牙微現</p>

本還有些發悶的情緒，因他這樣誠摯的笑而漸漸釋懷他若能這麽平靜待她，恍若他們不曾相愛，也不曾惡臉相向，那她又為什麽要執著過去？</p>

她倏然低下面容，握著湯匙舀了飯，送到嘴裏吃了起來</p>

見她安靜吃著，宋蔚南幹脆放下湯匙，身體靠向椅背，肆無己心憚地看著她</p>

上回這樣一起吃飯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看似貞靜溫順，其實倔強；當年可是她主動追求他的，但她並不因此而處處順著他，有時脾氣一來，拗得跟頭牛一樣，非得他求和，搞得像是他死纏著她又待她不好似的</p>

可也許就是她這樣的性子，才讓當時很受女同學歡迎的他，獨獨對她青睞</p>

江幼心吃著飯，心思倒也和他一樣，緬懷起兩人在一起的時光——</p>

那個時候，他們念的是中部音樂班聞名的一中，他們同一個班級，他是風雲人物，班上很多女同學都喜歡他，而她最先留意到的是他笑起來時總會特別明顯的虎牙；其實他還有酒窩，只是那得他唇角揚到某個弧度時才瞧得見</p>

他五官分明深邃帶霸氣，卻有虎牙和酒窩，於是她留心起他每一個笑容，直到高二下學期，她受不了自己老是偷偷看他，索性跑到他眼前</p>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挺直著身軀，昂起下巴，睜大雙眸睇著他，做了她生平第一次的告白“宋蔚南，我知道有很多女同學喜歡你，但我也喜歡你，所以我問你，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直接回答我要或不要就好，不必婉轉迂回”</p>

那時，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她，也不說話，上課鐘聲迫得她的告白沒有得到結果，直到放學時間，他背著書包走到她面前，目光深沈地看著她</p>

版白沒有結果，讓她有些惱，她下巴擡得好高，瞪著他“你幹嘛？”</p>

誰想得到他竟是當著很多同學的面，俯低面孔，一手還輕輕捏了下她臉腮，笑道：“你對男朋友說話，口氣要這麽兇？”</p>

然後，他們開始交往，到高三畢業前兩個月</p>

盡避時移事往，很多事卻仍歷歷在目，恍若才剛發生過；而當年事隔多日後，她心情較平靜時才猛然想起，他為什麽和人打架？這是她一直到現在都還不明白的一件事；除此，他說他早有了新女友，那麽那個女人現在還是他女朋友嗎？</p>

思及此，她忽然擡起臉，不期然對上那墨邃的深眸，正以一種猶似情深的目光看著她，她心臟大力一跳，膚底下的血流加快，頸後和耳根隨即一熱</p>

宋蔚南沒料到她會突然擡高臉蛋，可他掩飾得好，只是前傾身子，再度拿起湯匙，吃了起來，一面漫不經心地問：“怎麽不吃了？又要聞一下味道？”</p>

“休息一下才能吃得更多啊”見他自在地吃起飯，她有些氣悶他怎麽能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後，又若無其事？</p>

他低低地笑，笑聲像從胸口發出，沈沈的，卻甚好聽“所以，湯給你的”他把那碗尚未動過的綜合丸湯移到她面前，要她吃多一點</p>

她看了眼湯碗裏飄浮的四顆大小顏色皆不同的丸子她愛喝丸子湯，但只愛貢丸和花枝丸，以前兩人在外面吃飯，得點綜合丸湯才能滿足她的需求，而剩下的，自然是他幫忙消化</p>

“又不是不知道我喝不完……”話就這麽順地說了出來，好像兩人間不存在過分手，可話一出口，她馬上感覺到了這話多不恰當</p>

宋蔚南置若罔聞，片刻才緩緩開口：“吃不完的留著我吃”</p>

他這反應，似乎也不排斥回憶起那段曾經的愛戀，她登時有些茫然了</p>

這男人究竟在想什麽？那麽絕裂地和她分手，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件棄物；可重遇後，他對她的態度，又不像他曾經那麽厭惡過她似的</p>

她想問，卻不知道如何問起，輕喟了聲，低下臉吃飯</p>

到南投的經銷商時，已是下午三點鐘左右</p>

他的車子很老舊，冷氣也不冷，於是盛夏的午後，坐在車內的江幼心悶出了一身薄汗，陽光透過車窗，在她滲著汗的肌膚上流動水光</p>

“抱歉，車子舊，冷氣有時候會故障”宋蔚南熄了火，側眸看她</p>

正拿著面紙輕壓額上細汗的江幼心有些意外他說話的語氣，她側過面容看他，不以為意地說：“流一點汗是好事”她看見他的脖頸也是一片水光</p>

“走吧”她補了下蜜粉，推開車門像這樣平和相處好像也不是太難</p>

宋蔚南隨後下了車遠遠地，就瞧見經銷商的騎樓已擺了一部琴</p>

這是為了暑期擴賣而辦的活動，目的只為了吸引顧客上門買琴，是故這樣的活動都會選在各店門口進行</p>

他們走進門市，見了經銷商蔡老板後，宋蔚南和蔡老板談著擴充設備的事，她不大懂，只是很自然地把皮包交給他，然後拎著提袋定到店門口的表演區</p>

這種活動不需要主持人，有一點街頭藝人的味道</p>

江幼心將樂譜擺好，將記憶音色與節奏的磁碟片插入電子琴，點選她要的曲目後便開始演奏既是要吸引路人停留，演出曲目自然要迎合大眾，如流行歌、電影電視劇配樂等等，她一共演奏了十二首曲目</p>

當奏完最後一首，手指離開鍵盤時，一陣熱烈掌聲傳來，隨即有幾個被她的演奏勾出興趣的路人好奇地纏著她問問題</p>

“剛剛那個“侏羅紀”公園的恐龍叫聲從哪裏跑出來的？”</p>

“請問，你是這裏的老師嗎？你平時有沒有在教琴？還收不收學生？”</p>

“那首“背叛”你彈得很好耶，楊宗緯唱得都沒有你彈得好”</p>

這是她第一次在外邊演奏電子琴，之前的經驗都是鋼琴，所以她緊張得不得了，可愈來愈多入圍觀，她心底不是不喜悅，只是沒想到演出後會有這麽多入圍著她問問題，她已有些招架不住，幸好蔡老板適時從裏邊走出來</p>

“謝謝各位欣賞不好意思，我們的老師彈了這麽久的琴，也應該讓她休息了，大家有什麽想要了解的，歡迎到裏面坐”蔡老板見人潮踴躍，眉開眼笑</p>

此刻，宋蔚南就站在門市櫃臺旁看著門外那一幕她周遭站了幾個人爭先恐後地發問，他想，她是很成功的示範演奏者，公司要的不過就是這種效益</p>

見蔡老板將人潮帶進來，他走了出去，還先從一旁的飲水機裏倒了杯水</p>

“恭喜”宋蔚南定到外邊，站在琴的一側，看著那正在抽隨身碟的女人</p>

“啊？”江幼心回過臉，納悶他的話</p>

“演出很成功啊，帶來這麽多人，你沒看那蔡老板笑得嘴快裂開”他見她小臉上布著細密的汗珠，遂遞出紙杯“先喝杯水吧”</p>

她收拾樂譜的手一頓，再度看著他，然後接過那杯水“謝謝”</p>

雖在騎樓下，可陽光仍能探近，在她面容上暈出兩抹紅她啜了幾口水，菱唇因此濕潤，光的分子在上頭流動，映得她唇色迷人，分明要誘人一親芳澤</p>

盯著這幕，宋蔚南感覺心口浮動，再開口時，語音沙嗄：“你彈得很好”</p>

“有嗎？”意外聽見他的稱讚，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用電子琴演出”</p>

“看不出來你操作琴的樣子很熟練，應該練很久了？”他人雖在櫃臺裏和蔡老板談著事，可心思大部分時候都落在演出的她身上</p>

“沒有，我才練幾個月而已剛開始練時，覺得這腳鍵盤好困難，常會踩錯音，要不就是同手同腳的”她低眼看著腳鍵盤</p>

她主修鋼琴，鋼琴與電子琴雖同為鍵盤樂器，可鋼琴好歹也就一排琴鍵，不若電子琴的琴鍵分上下兩層之外，還多了Bass功用的腳鍵盤和掌控音量的表情踏板；本來在鋼琴上只要動雙手的，移到電子琴時，四肢都得一起來</p>

“雖然困難，可是我愈練愈覺得它很有趣哦本來我對電子琴的印象就和一般人一樣，看見它就好像看到電子琴花車和清涼美女；可開始練它之後，才發現原來現在的電子鍵盤樂器已能將樂器的原音藉由數位錄音的AWM呈首源表現出來彈電子琴時，我常有一種我是指揮，正操控著一個交響樂團的感覺，很滿足呢！”她笑意淡淡，語氣裏卻是滿滿的喜悅</p>

“才幾個月就練到這種程度，很了不起了”他真誠地稱讚</p>

“沒有啦”她不好意思地笑著“是Alex教得好”</p>

想起他們在電梯內的互動，他問：“你跟那個Alex……感情很好？”</p>

“不錯啊，他人很好，不藏私，又很幽默，有時也會跟我聊他男朋——”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她陡然止聲，看向他的眸光有幾分不安</p>

聽見她這話，宋蔚南有幾分訝異——她是要說，那個Alex是同性戀？</p>

“呃……宋、宋蔚南，剛剛那些話，你當作沒聽過好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著，在他面前就這樣說出口；她不是對同性戀有歧見，只是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用正常的眼光看待，她當真不該說出來</p>

“那首侏羅紀真是震撼”他明白她的意思，巧妙地轉移話題</p>

江幼心怔了怔，也懂了他的用意“你有聽到啊？”以為他和蔡老板談事情，應該不會留意她的演出</p>

他笑了兩聲“我耳朵很正常，怎麽會沒聽到？”</p>

那稍顯嚴厲的五官因這笑而柔軟，眉眼俊朗的模樣讓她有片刻失神她斂斂心神，笑說：“今天選錯衣服了，應該穿褲裝才對，這裙子有點窄，穿這裙子踩腳鍵盤，好別扭哦，差點踩不到口的音，因為腳都張不開”隨口說了句話，意欲掩飾自己的失神，說完才覺得那句“腳張不開”好暧昧，她懊惱著自己的反應</p>

宋蔚南不以為忤，瞧了瞧她曼妙的身段“你身材很好，這衣服穿在你身上，很美”怕洩露太多，他又道：“不像鋼琴”</p>

“咦？”</p>

“這衣服，不像鋼琴”他雙臂抱胸，眼梢含笑</p>

猛然想起這是Alex在電梯裏對她說的話，原來他有聽到才想回話，蔡老板忽然走了出來“江老師晚上有事嗎？”</p>

江幼心想了幾秒“目前是沒什麽事”</p>

“那好，等等我請老師吃飯”</p>

“吃飯？”江幼心站起來，輕訝地問</p>

“是呀”蔡老板笑指著店內門市櫃臺前的人潮“因為江老師彈得好，剛剛賣了一部琴，請你吃個便飯聊表謝意”</p>

“賣了一部？”這麽快？才幾分鐘時間就談成生意？她難以置信</p>

“其實那位家長考慮很久了啦，剛剛聽你彈了幾首，才下決定要買的”</p>

“喔，那恭喜”</p>

“那也是老師的功勞，所以晚上一起吃個飯，不要拒絕我啊？”</p>

畢竟不是第一天做這樣的工作，看似她為店家帶來了業績，可她要是拒絕了這頓飯，蔡老板面子掛不住，跟上面抱怨什麽的話，她難保不會被記上一筆</p>

她側過面容看著宋蔚南“你要不要先回公司？我自己搭車回去就好”</p>

宋蔚南才想開口，陳老板卻是拍拍他的肩，笑道：“蔚南當然是一起來啊”說罷又對著江幼心招手“江老師，進來坐，裏面有冷氣比較涼”他一面說，一面搭著宋蔚南的肩，轉進門市</p>

“……”這蔡老板根本是強迫了……她嘆口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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